美人如霜

　　【夕霜.九尾白狐】

　　我是妖界的夕颜公主，一只修行千年的九尾白狐。

　　我刚出世的时候，娘亲为我取名：夕霜。她说，日升夕落，美人如霜；山青水绿，白发如雪。

　　九尾白狐一族天生拥有如雪一般纯白的头发，发丝披散下来垂至腰间的时候总给人高约百丈的瀑布飞流直下的美感。所以，我爱极了自己这一头的白发。娘亲常常为我绾发，她的动作十分轻柔手上尽是疼惜，每每及此我都会依在她的怀里撒娇，娘亲，以后都这般疼爱夕儿好不好？娘亲只是开心的笑，我的夕儿，真美。

　　娘亲是整个妖界最美的女人，美得像个梦，一个一碰便会支离破碎的梦。娘亲不单单只是我的娘亲，她同时也是统领众妖的至高无上的女王，有时我也会偶尔在她美得生花的眼里看到一丝暴虐，但是每当她陪在我身边的时候却是温柔且慈爱的。

　　娘亲说，我们九尾白狐一族之所以能做得妖界独一无二的王，只因生死九命。

　　娘亲从不曾与我提过爹的事情，甚至连一个字也没有说过，我也不问只觉得有娘亲一人陪伴左右便也足够了。许是觉得亏欠了我，娘亲从小便对我宠爱有加，一直将我捧在手心里疼，视为珍宝。

　　那时单纯无邪的我以为一切都会如此美好下去，幸福就踩在我脚下。可我忘了幸福是会跑的，抓不住的时候一不留神便叫它给溜走了。在我一千两百岁的生辰那天，娘亲竟莫名的将我抛在了妖界的“枯荣崖”，然后自己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妖界所谓的禁地—“枯荣崖”乃绝情崖，一入枯荣崖，恩断情意绝。

　　我看着娘亲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心生落落的疼，像是被插了把刀似的，血流如注。那一刻我知道原来我是如此深爱着她，舍不得离开她的身边，舍不得从此与她恩断两绝。她始终没有回头，即便我叫破了嗓子也没能动摇她不要我的心。

　　我还抱着一丝希望，心里傻傻的想，会回来的，娘亲绝不会就这样离我而去的。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彻底，我跪在“枯荣崖”整整七日，那七日，漫长得有几个千年那么长，可她没有回来。当时我誓言从今以后绝不再爱，爱太痛，太苦。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好奇，好奇这个世上连骨肉都能抛弃的女人，她的心该狠绝到何种程度？很想亲手掏出她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是啊，我恨她，从她抛弃我的那一天起我便对她，恨之入骨。

　　我每日坐在那座冰冷而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心也一日接一日地冰凉下去，偌大的宫殿如今剩下的却只是莫大的讽刺。于是我逃了，妖界的四位护法一路追赶着我，他们说，公主殿下若执意要与妖界决断除非留下五尾。那时我法力尚浅无力与他们抗衡便真就被取走了五尾，命去了大半。

　　我与寒相遇就是那个时候了，他着一身青藤编织的风袍从天而降，冰蓝的双瞳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俊美的轮廓不染半点凡尘，竟让我有种欲乘仙归去的错觉。我只是淡淡的抬头看着他朝我漫飞而来，嘴边染血虚弱的倒在茫茫的雪海之中，白发融进雪中，胜似开在悬崖下妖异的雪莲。他一个俯身不再居高临下，一把托起我早已冰冷得不像活物的身子，跟我走，他轻吐的几个字犹如夏日里炽热的艳阳直直地射进了我的心窝，暖了一片。

　　雪地里一抹血红褪却了苍茫的纯白，我眉眼低垂重重地点了头，就在那一刻他笑了，如封了冰的脸上顿时灿若烟霞。

　　寒将我带到了一个叫做“天云界”的地方，他说，放心，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他果真说得不错，从那以后我便在天云界住下了。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个倔强如牛的天云老道答应收我为徒，起初那老头是决然让我离开的。那老头也不知是替自己找借口还是怎的，这妖女身上的戾气太重是该好生调教一番，他说得淡定。

　　寒有个师妹名唤莫解，莫解是个如红莲一般的美丽女子，生性坦然直率骨子里偏执，看得出她对我的到来多少是有些敌意的，可我并不在意这些，时间久了便会好些吧？

　　天云界真是片无忧无虑的乐土，它漂浮在天空之上掩藏在云雾之中，伸手可摘日月转眼可见浮云，置身于其中如入梦境。天云界有一方地长满了妖艳至极的黑色曼陀罗，它们孕天地之灵气而生，独独绽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每一朵花的生命只有一天。我觉得它们简直就是个悲剧的写照，那样绚丽的绽放却最终躲不过悄然无息的死亡，所有的美短暂得昙花一现。露水深重的一夜又一夜，我所能感受到的是它们无声的悲凉，绝美的吟唱。

　　我正式拜在白云道门下的那日，天云界大大小小的仙人都聚在宴席之上，可他们却是来者不善。我穿一袭素白水袖裙步履蹁跹，手里端着的茶水隔着瓷杯热几欲蔓进泛红的手心，忽略掉那一张张眼角堆满厌弃的脸径自走向白云道将茶水奉到他面前，师傅，请喝茶。坐于宴席的众人终于忍受不住，嘈杂一片。

　　席上有人起身眼里的光如同凌厉的剑，师叔，万万不可，此女妖气极重若想教化实非易事，万一她将来不领仙恩重入妖界霍乱人间，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你这妖女，天云界岂是能容你这种妖族之后的随意之地？还想成为无极仙人的门生，你做梦！一个老道指着我语气里满是愤恨，他说得激动竟不住地大咳起来。

　　我嘲讽的回眸一笑，便听得唏嘘声一片。

　　瞧……瞧她那狐媚样，天生的祸害。不知是谁叫了一句，那些仙人开始窃窃私语。随后便听见众仙人齐跪高呼一声，请无极仙人三思！

　　我端茶的手已累得酸麻，许久未出声的白云道突然开口，既然是个祸害那更得留在天云界好生教化了，难道众仙人信不过本仙么？

　　那些跪了一地的仙人个个面露难色，几欲张口，不想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咽回了嗓子。

　　既然如此，那从今日起夕儿便是我白云道门下人了。白云道终于接过我端着的茶水，嘴边笑意连连。相信他送进口中的时候，那香茶是凉的通透的。

　　其实，白云道是个很会折磨人的老头儿。自从拜在他门下，整日指使我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扔给我一把生了锈的斧子让我去砍活了整整上万年的灵竹。比如：将我关在黑漆漆的冰屋里命我找齐他事先藏好的九九八十一枚银针。再比如：叫我抓一只异常凶猛的火炎鸟再将其炖成鲜汤送与他喝。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包含两个无比残酷的前提，第一不能使用任何的妖术，第二每件事情限时为半个时辰。

　　我不是个服输的人，自然不会让那老头儿看了半分笑话去，纵然是千般万般的艰难我还是圆满的完成了。令我惊奇的是，不过百年我的道法已精进了好几层。原来，那老头儿都是这样教徒儿的么？

　　残阳如血，杜鹃在枝头悲鸣的时候，我赤脚坐在“浮云台”风从耳边拂过带着遮在耳际的白发，翩翩起舞，片片的游云缓缓划过双脚，我闭眼与其一同荡漾。身处浮云之中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如同荒芜的野草，风吹向哪里就顺风倒在哪里。

　　一只细润纤长的手轻抚上了我的脸，我皱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还是一样的青藤衣。

　　夕儿，你真美。寒满目柔情地笑。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离得遥远的从前，“娘亲开心的笑，我的夕儿，真美。”心底的伤口刹那间被狠狠地撕扯裂，痛被动的在心间蔓延。

　　我掩过眼里的痛，冷冷的对上寒的眼。

　　我看见他瞬间僵硬的表情，慌忙收回的手，一脸的错愕，像极了一个受伤了的孩子。对不起，尽管他不曾做错任何事，但依旧乖顺的道歉。

　　不，你没有错。我是长得美，可自那个女人将我丢掉的那一刻我便恨极了这张脸，深恶痛绝。我一字一顿自口中吐出那些字，心里却是一阵苦寒。

　　夕儿，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寒突然把我一把拽过深深地搂在在怀里，生怕我一不小心就消失不见似的勒得我喘不过气，我清楚的听见他飞快的心跳，杂乱无章。我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给的温情，我始终是要不起的。于是我狠狠地推开了他，迅速仓惶而逃，脚踩在一路厚重的寒冰上，霎那间竟然感觉心不那么痛了。我抬肘把手抵在心口，是不是脚凉了，心就不会那么凉了？

　　我的心早已死了，所以不能再接受任何人给予的好。寒于我有恩，仅仅这一点我已经无法偿还，更何况是更多的好，我也害怕，怕自己还不起。如今我心如止水，所能做的只有淡漠淡漠再淡漠而已。

　　深夜独睡的时候我常是辗转难眠，即使是安静的睡下了依然会被噩梦惊醒。梦到“枯荣崖”上那个表情决绝的狠心女子，无论怎样我哭着喊着叫嚣着她就是不会头，她就那样旁若无人的一步一步远去。醒来的时候一身的汗侵湿了衣被。原来我一直放不下，突然很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何必在乎那些并不在乎自己的人能？为什么至今仍旧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好像要忘记一个曾经自己深爱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就像是身上被人狠狠地划了一刀，伤口需要愈合的时间但遇到水或不干净的东西也有可能发炎进而化脓，可是这种伤最终还是会被治好的上些金创药或是好生调养。只是需要时间，许多许多的时间，让伤口愈合让伤疤变浅的时间。

　　那么到底需要多长的时间呢？一千年，两千年，五千年，还是一万年甚至更久？

　　我不知道……

　　没关系，不管是一千年、两千年、五千年还是上万年，很快就过去了啊，弹指一挥间嘛，床头点亮的烛火轻摆。

　　我将头重倒回床枕，缓缓闭上疲倦的眼，那么就让时间亲自来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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