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堂等你，你会来吗？

　　1、

　　那是一个夏夜的傍晚。

　　约摸是太习惯这种毫无规律的生活模式，即使这个时间才睡梦方醒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好似理所当然。如往常一般拉窗帘，开窗户，夕阳挟着余光零零星星地撒进来，浓郁的橙黄的光泽，微微透出凉意，却是一种与晨光完全不同的质感。

　　从窗口望出去，微侧一下眼光，刚巧看见有个女生费力拖着硕大的行李箱走近。短发纤直柔软，风一吹就柔柔舞动起来。因为要拖箱子的关系，她的头略微向后侧，稍稍垂下，隐觅在熔金的夕阳光泽里，怎么也看不清晰。

　　她是谁？他想，姐姐的朋友？

　　他，似乎没有朋友的。

　　女孩按了门铃，安静地等在铁门外，直眼正视着门内，样子很是恬静贤淑。从他站的角度刚好可以看清楚她的侧脸：柔和的肤色，同样柔和的脸部线条，安然的神色，该是个恬淡而温柔的女子。

　　门铃响了三声，他才后知后觉，或许她真是姐姐的什么朋友来找姐姐有事，不是走错门什么的。

　　站在铁门前，却依旧迟疑着没立刻把门打开。

　　“你是谁？要找谁？”他问。

　　女孩微微一笑，他望着他的眼神有了些微迷茫。女孩的笑容很好看，眉眼弯弯，勾成新月的弧度，于是也像撒满了星辉，有着光亮地明媚。她说，“我叫兰鸢，有事来找表姐。”微微一笑，“我表姐的名字叫做乔奚妍。”

　　嗯？是亲戚吗？不过他对于家里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向来不熟悉，平日联系也少，逢年过节也只姐姐独自回去，他所知的就更少了。在有限的记忆里搜索过一遍，终于想不起是否曾见过这个女子。

　　也或许以前见过现在忘记了。

　　“不打算请我进去吗？”兰鸢微笑，“表哥！”

　　他讷讷，“姐姐不在家。”

　　女孩表情顿了顿，眼珠转动间有什么光闪过，随即又喜笑颜开，“没关系的。”她背剪了双手，恬然笑开来。

　　2

　　后来他还是给她开了门。

　　当乔奚妍回来的时候，兰鸢正坐在沙发上捧了一杯菊花茶慢慢地喝。透澈明亮的玻璃杯，微微泛绿的茶水，几朵小白菊舒展着身子随水浮沉，细小的花瓣因水呈现出透明的色泽。

　　兰鸢盯着花儿看了几眼，浅浅的笑容在她柔美的容颜上缓缓扩散，然后一抬头，正好那浅黄套装的女子踩着米白漆皮细跟鞋进来，美丽的脸庞上却带着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疲惫和几许沧桑。

　　兰鸢放下玻璃杯，起身微笑，“表姐。”

　　女子愣了愣，眼神竟呈迷惘之态，有些懵懂地莫明其妙，轻微皱了皱眉，“你…”

　　“表姐不记得了？我是兰鸢呀。”她偏了偏头微微笑，“鸢儿？想起来了吗？”

　　乔奚妍好看的眼角跳了跳，似想起了什么，淡淡“哦”了一声，“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吗？”她一边换鞋一边问。

　　兰鸢道，“是有些事，一时也处理不好，要找个地方暂住一段时间，不知道表姐这里方便不？”

　　乔奚妍淡淡笑，“哦，这样子，有什么问题呢？”话完，径自去厨房准备晚餐了。

　　他一直在旁边听她们的对话，并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她们的话里似乎另有玄机，在说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但是，重要吗？

　　他在看电视，画面上跳动许多线条精细刻画的美丽人物，卡通片？

　　兰鸢看了一眼电视画面，又端起她的玻璃杯，浅啜一口，微微一笑。

　　3

　　晚饭时，乔奚妍让兰鸢饭后去她房间一趟。有事与她谈。

　　彼时他在客厅看碟片，不经意见她进了姐姐的房间，久久未曾出来。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被门扉一掩，更加朦胧不清了。他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直觉上和他是有关的，他看了那紧掩的门扉一眼，并没有去偷听一探究竟的打算。

　　他并不好奇。他的好奇心一直浅薄。

　　房内。

　　乔奚妍道，“兰小姐？”微微皱眉，疑问地语气，“我们见过？你是路教授的学生？”

　　兰鸢温柔浅笑，笑靥却如初春新出的小花，细细软软的柔美动人。“无错。乔小姐好记性。”

　　“怎么是你来？路教授他…”

　　兰鸢含笑，“乔小姐上次委托的事，教授已经决定接下。不过经过仔细思量，觉得还是由我来负责比较好。”

　　“你？”明显不信任的语气。

　　兰鸢不以为忤，微笑如故。上次乔奚妍去诊所找路教授的时候曾见过她，知道她还是学生。对现在的她而言，初出茅庐，年纪太轻，经历太浅，不被信任也很正常。以前她也和很多病人家属接触，第一次见到她不外都这种反应。她习惯了。但是，她处理过那么多的案例，似乎也不曾让谁失望过呢。她不缺乏信心，所以并不在乎他们对她最初的看法。那不重要不是吗？

　　“乔小姐请放心，我以前接触过与令弟类似的病例。”

　　乔奚妍将咖啡递给她，淡淡应了声，“你有把握？”

　　兰鸢接过杯子，淡淡笑着顺手放在书桌上。答非所问，“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菊花茶。”眨眨眼，“特别是用透明玻璃杯泡出来的。色香味俱全呢。”

　　乔奚妍随意笑笑，静静等她说下去。

　　“教授觉得那天乔小姐描述的令弟的情况有所不足，还需要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和研究分析。而我与他年龄相当，接触起来比较方便。

　　以我今日观察来看，乔小姐，你弟弟其实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他并不认为那是一种病，也并不认为自己需要治疗。如果常规地带他到医院按流程检查治疗，他未必能接受，极易产生抵触情绪，由此产生的负面影响，反而于他的病不利。”陈述完，不觉笑了笑，“所以，我们需要换一种治疗的方法。乔小姐觉得？”

　　皱紧的眉头微微展开了一点，“我能相信你吗？”依旧保持怀疑的语气。

　　“乔小姐愿意相信我吗？”兰鸢微微一笑，云淡风清。

　　有时也会反思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不愿意相信她，难道她真的天生了张靠不住的轻浮脸孔？

　　4

　　客厅的电视兀自亮着，黑暗中闪着淡淡的荧光，稀稀疏疏，透着几分阴冷，依稀……那一刻，她莫名想到了墓地上飘荡的鬼火。

　　画面被暂停，定格在一个杀人分尸的镜头，锋利的刀刃滴着淋漓鲜血，闪着冷光，尸体躺在瓢泼的血海里支离破碎，不瞑目的眼犹自痛苦绝望地睁着…

　　兰鸢收回目光，淡然一笑，喜欢动漫片和恐怖片的孩子呀…

　　淡淡笑了笑便自回了她新安置的房间，很漫不经心的样子。

　　门掩上的一刻，男生端了一碗泡面回来，重新坐回沙发上，按播放键，一面吃着面，一面继续看得津津有味…

　　回到房间，取出手提，接电源，开机，输入密码，进去程序，调出她的工作日记，据今天所见对他的病情进行补充分析。

　　那个孩子…

　　细心，仔细，对陌生的或人或事都带着小心翼翼，那是一种对外来事物的抗拒姿态。可是却生了一颗异常柔软的心，不忍心伤害，即使抗拒也忍不住犹疑，态度总缺少强硬。

　　在他的心里，有着一座城池，锁住了自己也阻止外面有人靠近，可是当你走进敲门的时候，却又是不懂拒绝的。他的心太柔软，在害怕自己受伤的同时，更加害怕的却是伤害到别人。

　　赤诚而稚嫩的心，寂寞而孤清的灵魂，还有那个最贴心温柔的自己，都被锁进他巍峨的城堡…

　　可是啊，那坚不可摧的精铁锁链，守护的却是一座玻璃的易碎城堡。
　　手指蓦然停顿了一瞬，兰鸢怔怔看着苍白的屏幕上浮离的文字，幽幽叹了口气。在文字最后打上一个句点宣告今天的工作结束。

　　自闭症，又名孤独症，据统计在世界上的发病率为万分之五，发病原因至今不详，无法根治。在自闭症患者中，那男孩的情况算很好的了。头脑清晰，能自行思虑问题，对人对事有自己的看法；能够区别陌生人与亲人，与亲近的人之间能进行一定程度的感情接触；虽然不爱说话，言语和表达能力却没有问题；也没表现出明显的焦躁不安，情绪很稳定。在这种病的患者中，他的表现好得让人惊喜。
　　正因为这样，才没意思呢。

　　比较起来，她对那个同时患有歇斯底里综合症、偏执性人格障碍、强迫性人格障碍、局部孤独症、抑郁症却正常生活的患者更感兴趣。更有意思和挑战性，不是吗？

　　5

　　手机突然响起，一边关电脑一边接通，“嗨！”

　　那头的人轻轻呵出一口气，清音浮动在空气里，像寒冬呼出的一口暖气，带着柔媚蛊惑的温暖。“你果然没睡呀。”似吟似叹。

　　兰鸢愣了下，抬头看向强上的挂钟，时针正指着两点的地方。

　　原来那么晚了呀。

　　“陪我说说话吧。”电话那头低低地说。声音如云如烟，飘渺迷乱，一不小心就撩拨了你的心。

　　兰鸢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心情不好？”

　　那边笑了，“小鸢啊，你记不记得我们认识多久了？”

　　“具体的记不清了，好久好久了吧，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吧？”兰鸢躺在床上，乌黑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一片雪白披了夜色，依旧空无得什么也没有。她却莫名地笑了，“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着实惊艳了一把，然后拉着妈妈的手硬要她等我长大的把我嫁给你。别的人都不要，只要你。后来渐渐懂事了，却再也不说一个喜欢，一心追着你的脚步，想做个配得上你的人。我暗恋了你十几年，用十几年的时间来追着你的步伐走你走的路，然后用三年的时间来鼓足勇气向你表白，结果…”她咬了咬唇，现在想来也不由觉得挺好笑，“你用两个字打发了我，也了结了我十多年的痴恋。”淡淡的声音，流水潺潺轻忽地流过，平缓悠然，听不出感情的波动，云淡风清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们现在都是单身。要不试试看。”

　　兰鸢收回目光，声音更加悠然，甚至有些愉悦，“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感情的事。”不无幸灾乐祸的意味。

　　与学心理的人说话有个不好，太难被影响，你怎么把话题绕出去，她能怎么绕回来。绕来绕去，被绕进去的还是自己。

　　“你想多了。”

　　“这么回避若不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丢不起这人就是这个人的身份本身有问题。是对方有男朋友了还是根本就有夫之妇？再或者…”

　　“你就偷着乐吧。”

　　“自然。我报不了仇总有人会为我报的。”所以当多年暗恋宣告破灭的时候她依然很镇定。

　　“对方是谁？”开始八卦，“我认不认识？认识的吧？”他没否认。
　　“还有呀，长相如何？身高多少？今年多大？在读书吗？哪个学校的？工作了？性格如何？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多久…”

　　“今天是他生日。”莫明其妙一句话，打断那人的喋喋不休。

　　兰鸢安静下来等他说。不知道停了多久，方徐徐接了句，“我们准备为他庆祝的，可是他的时间早给了另外的人。”兰鸢静了一会儿，皱眉道，“苏清栏，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上的是个男人！”

　　“呵呵，小鸢，你比以前聪明多了。”

　　兰鸢沉默着，不知道对于他的这一句评价该喜该悲。

　　6

　　第二天醒来的时间比平常早了些。第一件事仍是开窗，呼吸新鲜空气（虽然这个时间的空气已经算不得新鲜）。然后开电视。

　　可是当他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电视已经打开，放的…似乎是言情剧？（他不看也不太清楚）沙发上盘据了一个人，抱着大袋薯片咬得“喀吧喀吧”响。他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姐姐工作很忙，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家，他一直一个人生活，一直坚持固有的一种生活模式。然而，当另一个人不经意间介入到自己生活的这个空间，所谓的规律难免不被打破。好比现下，按照他的习惯该看电视了，可是现在有另一个人在看电视，在看的是他从来不看的剧，他不能和她抢遥控也没兴趣陪她看，那么他就不能看电视了。那接下来他该干什么呢？

　　是回寝室重新睡一觉还是进行他习惯的下一个步骤？他显得犹豫不决。

　　直到强烈的肚饥饿感的刺激，才怔怔回过神下了决定，慢吞吞走往厨房煮泡面。

　　沙发上电视看得出奇认真的女子却突然回过头，笑吟吟叫了声表哥。将薯片一抛，“咚咚咚”跑过来，站定，半侧身正好挡住他通往厨房的路。他皱皱眉，似有不悦，却只呆愣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身上散发出很强的排斥的气强。

　　兰鸢微微一笑，“表哥，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转身欢快蹦进厨房，边着手准备边碎碎念，“我买了菜，我会做饭的，我给你做饭。你别尽吃泡面，那东西对身体不好…”

　　他再次呆了下，她又一次打破他的规律。心里很不高兴，但是…

　　他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想了想木愣愣走进厨房，兰鸢回头看见他，不由分说把他推了出去。“厨房油烟大，你出去出去啦，看电视去！”

　　再回头门口已经没了人影。兰鸢微微一笑，轻轻哼起歌，菜刀锅铲忙乱飞舞，火焰滋滋有声。

　　大部分的自闭症患者，坚持自己固有的行为方式和程序，拒绝改变习惯和常规。当其行为习惯受到冲击和侵犯的时候，会表现出强烈的焦灼躁动，甚至愤懑狂怒。然而在他的身上并没有明显的表现。

　　当固有的生活方式被打破，他除了手足无措，也表现出了不悦和不满。这无疑影响了他的心情，但他并没有生气。

　　因为知道生气是不对的吗？

　　能够独立地思考一个问题的是非对错，判断一件事该做不该做，并且有自制能力控制自己的行为，在自闭症的患者中，他的情况的确很是乐观的！

　　但是…

　　正因为这样，才、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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