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之隙

　　深灰色大理石台面上一本崭新的杂志翻至扉页，卷首专栏标题Twilight City是随意涂抹的白色手写体，几乎填满16开纸五分之一版面，而作者的名字仿佛不经意般只占据了小小的角落：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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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没有听见过城市的呼吸？
　　鼻翼起伏，胸腔扩张，肺叶舒展，任冷冽的空气就这样迫不及待闯进身体深处，肆意搅动每一个细胞，如此，才能够体会到活着的感觉吧。
　　那么城市的呼吸呢？
　　图纸和投标书上被清楚标明了抗震等级的钢筋混凝土，风再大也岿然不动；被繁复街道划分开来的狭小空间，充斥着生命行将结束的腐朽气息；就连面积愈来愈大的植被，也逐渐绿得不真实起来……
　　你有没有听见过城市的呼吸？

　　少年曾在夜幕降临时独步于摩天大楼的顶层花园，从那样的角度望出去，城市竟如此清晰地，一点一点明亮起来。从点，到线，再到面。最后是明晃晃的一片繁华耀眼。
　　于是想，城市该是有生命的吧。
　　于是开始对路人微笑。
　　买各式各样的灯堆在小小的卧室窗前，夜晚快要降临的时候一齐点亮。明净的玻璃望出去，绛紫色天空下建筑物的黑影林立，城市就这么触手可及。然后看见或近或远浅黄色的光线渐渐溢出，淹没整个视界，就仿佛是城市的呼吸掠过笑靥。
　　后来也曾经整夜不睡，蜷缩在电视塔观景台上的背风角落，安静看夜深时候最后一缕光线湮灭的样子。整座城市就只剩下或横或纵连成线的路灯，和偶尔呼啸而过的鲜红尾灯。一直等到天际泛白，连路灯和尾灯也都消失，才仿佛到了安眠的时间。
　　举起手电筒，光柱朝着天幕的方向延伸到看不见。
　　一直仰着头，是会窒息的吧。

　　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时常会忘记自己生活在一个这样庞大的生命体之中。从做不完的功课到做不完的工作，似乎更愿意置身黑暗的空间，用一叶障目的方式通通逃避。
　　再望出窗外的时候会心悸，面对黑漆漆压迫下来的建筑物茫然无措，站在最高最远的地方，也不敢用力呼吸，不敢宣告自己的存在。
　　该怎样坚定曾经的相信。
　　穿行在道路楼宇之间的时候抬起头，就可以看到临街窗口倾泻而下的暖黄光线，不曾约定，但一如很多年以前。
　　一如很多年以前安静站在城市的怀抱。
　　不变的是一个人生活的孤寂，然而多久不曾感动过。

　　很久以后才明白，其实城市，只是灵魂而已。
　　蛰居在楼宇间的灵魂。
　　能够充满每一个空虚角落的灵魂。
　　看不见，也无可触及。
　　而所期待的，只每一个夜晚每一扇窗后微光的明灭，是城市呼吸的声音，是灵魂温顺的模样。
　　是真实存在的感觉。
　　如此生活，便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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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长但仍旧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整篇文字，落在光夏的名字旁边，嘴角挑起一抹浅笑。
　　合上封面，是熟悉得出自自己之手的大幅照片。其实就是夏天快要结束的某个日子站在这间公寓的窗前，黄昏时拍出去的样子，28层的高度足够让整座城市变得渺远而梦幻，唯一聚焦的地方是城市另一边半山处的电视塔顶灯，没有温度的惨白色在大片火烧云下显得空灵而寂寞。
　　新生代杂志《微光城市》一周年纪念刊，赶巧手边有意境契合的作品，便应承下对方主编亲自奉上的诚恳邀约。
　　下午收到样刊的时候微微吃惊，才想起忘了像对其他杂志一样交代他们不用费心寄了。等外卖时坐在吧台边随手掀开一页，便看到卷首专栏署名为光夏的这篇《Twilight City》。

　　推开客厅的窗，初秋的凉意一下子挤进来，才发现季节竟这样不经意又换了轮回。
　　不自觉将目光落在城市各个角落逐渐亮起的灯，果然是一点一点，连成线，又扩散成面，明晃晃的一片繁华耀眼。
　　没来由的放空隔了许久才被门铃声打断，半个钟头前订的芝士披萨此刻看上去丝毫勾不起食欲。
　　不知道什么时候涌起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存在了近二十年都几乎被习惯了的寂寞仿佛被人用笔触清楚地描绘出来，所有经历过的情形都跃然纸上，chì裸裸呈在眼前。
　　烦躁和不耐油然而生，甚至还带了几许挫败感，顺手将披萨连同杂志一起丢进垃圾桶，站在窗前深吸几口气，直直跌进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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