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攻略男人吗？攻略世界先——评袖侧《攻略不下来的男人》

【导语】
袖侧，晋江文学城签约作者，善写虐文，长于塑造女性角色。2015年8月，在晋江文学城发表处女作《邵棠的位面》，凭借科幻脑洞受到关注，后陆续发布《泥》（2016）、《如果你是菟丝花》（2017）、《自欢》（2017-2018）等作品。袖侧笔下的男女主人公大多感情经历丰富，所以小说文案中常标注有“洁党退散”，“过虐”“过于现实”的情节限制了受众领域，但其作品传递的女性当自强的观点，获得了这批核心读者的推崇。《攻略不下来的男人》是她的第八部作品，2018年7月17日开始连载，2018年10月23日完结，共513325字，热度相较于此前的作品有很大提升。
《攻略不下来的男人》是一本快穿文，小说最初名为《快穿之构建师》，讲述了女主韩烟烟被迫成为精神构建师，通过七次快穿即构建虚拟世界，刺激目标人物的情感以唤醒对方的故事。小说通过科幻元素将快穿这一设定合理化，在各个快穿世界中对女频的几大经典类型文进行戏仿解构，塑造了韩烟烟这一为自由不断抗争的大女主形象。因其设定新奇、主题深刻，《攻略不下来的男人》在晋江评论区以及微博、豆瓣等社交平台引起不少关注与讨论，得到大量女性读者的共鸣式好评。
【梗概】
网文写手韩烟烟因“车祸”意外进入“快穿世界”，在“系统”利奥的引导下在不同世界中攻略目标男人。然而，三次快穿后，韩烟烟发现所谓的“快穿”不过是一场骗局，自己实际上是作为奴隶被抓到高阶文明世界，为唤醒已死亡的目标对象，她需要通过不断构建世界（故事情节）来刺激对方精神。为了保命，韩烟烟不得不想方设法刺激目标，为了自由，韩烟烟要不断与科学家利奥对抗。在一次又一次的快穿中，韩烟烟不断学习成长，同时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女性身份，但她的情感也逐渐在一段段故事中被消磨殆尽……
【评论】
要攻略男人吗？攻略世界先——评袖侧《攻略不下来的男人》
袖侧是有野心的。《攻略不下来的男人》里的韩烟烟将自己的职业描述为“一个写手，一个编故事的人”，袖侧则为这位写手构建了一个冒险世界，逼她跳脱出那些陈旧的老故事，也逼她重新去思考女人在这个世界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冒险世界的开端与绝大多数言情快穿文相似，车祸、灵魂进入不明空间、系统，还有攻略男主这一核心任务。第一个快穿世界是韩烟烟最熟悉、也最拿手的古早言情文：霸道总裁爱上灰姑娘。所有情节都在韩烟烟的意料之中，似乎只要穿好戏服、按部就班地将这场戏唱下去，就能完成攻略男主的目标。当然，韩烟烟自己是看不上这类故事的，所以她漫不经心，一边过剧情一边暗地里吐槽。
但这世界正是韩烟烟所构建的故事，毫无逻辑的故事打动不了作者，自然也打动不了读者，而这个故事的唯一读者就是待攻略的男主。韩烟烟与男主最终碰面的瞬间，世界崩溃，化为沙屑。世界结束便是故事完结，系统暴跳如雷的警告，却在韩烟烟耳边响起：“别再弄什么套路糊弄我了。糊弄我就等于自杀，搞清楚！”这警告说给韩烟烟听，更说给小说之外的韩烟烟式作者们听：流水线的套路故事并不能真正触动任何人。
有了第一次失败的经验教训，第二个世界里韩烟烟总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末世里如菟丝花，成功依附上了男主丁尧。故事情节发展合理，人物设定真实，只是真实到有些过头。在这里，作为强者的男性可以随意带走柔弱的女性，明码标价，“管吃饱，一天给五个男人睡。”即使是有异能的女人，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如韩烟烟一般，有个稳定的好对象。可到了生死关头，枕边人转头就成了刽子手，对他而言，红颜知己不过就是一个称手的肉盾罢了。这个故事里，韩烟烟花了心思，全身心投入，甚至落入自己编织的爱情美梦，爱上了丁尧，自愿为他去死。只可惜韩烟烟慢了一步，自愿赴死荒诞地沦为被动挡刀，爱意也由此都转为了恨意。
小说里，韩烟烟目眦尽裂恨意滔天，小说外，读者们如坠冰窟个个高呼心寒。有读者在评论区写到，“感谢作者大大的这篇文，让我有幸能在走出（校园）去之前，把网文小甜饼们给我蒙上的那层滤镜摘掉。虽然我觉得以后我一定也会懂，但应该会更加惨烈，而不是像现在，只自闭个两三天。”网文里的爱情似乎个个真心换真心，主角们为情生，为爱死。读网文长大的孩子其实最最纯真，他们相信那些美好的情感能够抵抗世间所有的磋磨，而袖侧偏要把这些梦境都粉碎，“你看，利益才是真的。”到这里，女主角韩烟烟才算正真认清自己的任务：攻略男人，或者说击垮男人。
“快穿”的标签也很快被撕下：快穿世界并不存在，韩烟烟不过是被外太空邪恶科学家抓来的奴隶，需要不断编织故事，以刺激已死亡的精神体，达到让其复活的目的。袖侧所设计的局中局逐渐清晰起来，《攻略不下来的男人》的女主被叫作韩烟烟，但这并非她的真名，而是她“死前”所构思的快穿小说中主角的名字。袖侧写韩烟烟一号，韩烟烟一号写韩烟烟二号，编故事的写手成为另一个故事的主角。袖侧为韩烟烟构建世界，看韩烟烟构建世界，这使得《攻略不下来的男人》成为了一部关于小说的小说，它对快穿文进行戏仿，着眼于当前网文市场上几大经典类型文，借快穿的框架重写其核心情节，用现实生活中的情感逻辑逐一对它们进行解构。写手韩烟烟玩弄套路，袖侧则将这些套路明明白白摊开来给读者去看。韩烟烟与待攻略男主，作者与读者，此二组关系形成了一种镜像对照：文本中，袖侧逼着韩烟烟去编好故事，文本外，袖侧又逼着读者将滤镜摘下，带着读者去质疑那些套路文的作者，网文到底该怎么写？
小说标题中“攻略不下来的”的男主一共体验了五个由韩烟烟编织的世界。前两个世界可以概括为用爱去打动，一个套路，一个真心，但都没能成功。第三、第四个世界中，韩烟烟转向爱的对立面，开始用恨去刺激男主。妻子是韩烟烟选择的第一个身份，她与男主相爱结婚，并怀上孩子，在小家庭最幸福的时刻将丈夫送入监狱。被妻子背叛的痛苦确实强烈，但却并不足以击垮男主，攻略失败。韩烟烟选择的第二个身份近似于母亲，抚养男主长大，并不断强化男主对自己的依赖，再在最后关头将男主果断抛弃。攻略任务终于即将完成，被母亲抛弃的恨意足以唤醒亡者。有意思的是，韩烟烟主动选择中断任务，要求再来一次较量。
这场加时赛，韩烟烟选择回到第二个世界的故事开始，那个她唯一付出真感情的地方。这选择仿佛一次告别，同爱告别，也同恨意告别。韩烟烟不再需同男性建立情感关系，她不再是恋人、妻子，亦或是母亲。在这个世界里，男性与女性间并非只有一个“情”字，韩烟烟终于找寻自己的位置，一个正真能站住脚的位置：强弱不以性别区分，男女两军对垒，只凭实力，她足可以磊落取胜。于巍峨城墙上，于万千呼声中，韩烟烟望向男主，轻飘飘问出一句“你服不服？”这位难以攻略的男主才算被真正击垮，他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能够比男人更强大？呼吸之间，男主终于成功复活。
任务达成，但这次的世界并非是为了任务而构建，这里是韩烟烟为自己编织的梦，她为自己安排了一个新形象：一个无比强大、不受约束的女性。但梦外，在袖侧为韩烟烟构建的真实世界里，韩烟烟则再没有开挂般的强大的战力，她依旧是那个被囚禁的劳工，渴望自由，却无能为力。指挥官、科学家们都或多或少对女主存着怜惜、爱意，这是韩烟烟唯一的博弈筹码，但这情感太脆弱：指挥官无法放弃自己的军人责任拯救她，科学家也不会放弃高额利润给她自由。唯一与韩烟烟共进退的AI李舟，是因为有着同样的自由梦，才成为了她真正并肩作战的盟友，与情爱无关。
梦里梦外，韩烟烟跳出情爱的框架，按照男性的法则一路杀去，逻辑简单。书里书外，年轻的女读者们掀起了现实的一角，在一众小甜饼外，尝到一粒黑巧克力。
作者：许婷
收录于《中国网络文学双年选（2018-2019）·女频卷》，漓江出版社，2020年2月。